中学的时候我也曾写过一篇小文讲述我的父亲,那个时候父亲毛光辉是慈爱的无私的,像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为我遮风挡雨。那时候我认识到的他是千千万万父亲中的一人,从我对他的依赖和亲厚的感情来看他无疑是个好父亲。如今我已为人妻为人母,已能体会为人父母之不易,回望过去父亲对我的种种亦是今日我希望给予自己儿女的。
毛凌燕和父亲毛光辉
近来我时常去和父亲聊天,面对业已成年的我,父亲聊得话题比同我小时候讲的更为广泛和深刻。时常我会觉得眼前这位并不算高大的男人,他不仅仅是我记忆中的好父亲,他还是一位有着崇高理想抱负肩负着陶瓷文化传承使命的美术大师。面对着景德镇大师文化的高温不退,父亲并未向其他人那么执着于追求这一纸证书。而是专注于他所热爱的陶瓷绘画,不断探究如何令画面表现更生动,如何以画达意等。
父亲曾和我探讨他创作的一副瓷板画,一群鸡围着一只鹤,我问父亲为何要将一只鸡画到高枝上?画面上看那只鸡所处的位置都要高过鹤了,这样不是有悖于鹤立鸡群之意吗?父亲笑答这是他故意为之,提示我注意树的后面有一行若有若无的台阶,暗示这只站在高处的鸡其实是借助其他手段登上高位的,而非其自身能力所能及。当然,同样的画面也可以解读为那只不一般的鸡通过借他山之石获取成功,告诫人们不能甘于平凡。
江西省高级工艺美术师毛光辉老师挥毫泼墨现场图
我从小就是在瓷厂里长大的,对于画瓷器我是见得太多了,还知道有一道制瓷工序叫做拍图。就是在原来的瓷器图案上描上墨线,再用浸湿的草纸印下图案,接着再把这图案拍印到另外一只空白的瓷器上,后面就能按照这墨印图案依葫芦画瓢了。景德镇大多数陶瓷匠人都是按照这样的方式去复制现成的图案,现在随着喷绘技术的进步,甚至可以通过把照片放大打印,然后在陶瓷上复制。技艺稍好点的就对着实物或者书上的图片描摹。像父亲毛光辉这样能够独立进行画面创作且还融入自己思想的陶瓷艺人在景德镇真可谓是凤毛麟角。
父亲从事陶瓷绘画已将近40年,然而即便是到今日他仍旧坚持基本功的练习,为了了解禽类的动态,他就在自家楼顶养了一群鸡,每天亲自喂鸡打扫鸡舍,为的就是近距离观察鸡的细节动态。有天看到父亲画桌上放着一株月季花,起初我以为不过是为了装点环境,走近才发现父亲正在画月季呢,为了画得更真实才以实物为师。父亲工作室有个很大的画案,国画颜料、宣纸、毛笔等一应俱全,画国画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尝试跟着父亲学习国画,初入门就发觉要想自由地挥毫泼墨绝非一日之功。
父亲凭借过硬的绘画功力,其作品的市场价格已经达到甚至超过很多国大师的作品价格,在景德镇花鸟绘画界称得上真正的无冕之王。可是父亲的生活并非世人所认为的那么奢华,他一贯坚持够用即可。我曾因为一个批量仿制订单和父亲在意见上产生分歧,对方要求仿制一批父亲的作品,要署父亲毛光辉的名字,如顺利完成交货总货值可达上亿元。父亲当场一口回绝了,并表态日后但凡是冒他之名仿制的都不予考虑。之后我提醒父亲这个订单批量大货值高,如果真做成那可以算是陶瓷产业规模化的尝试,而非简单意义的仿制了。但父亲仍旧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论何种情况坚决抵制仿制。所以父亲对名利看得很淡,他说头衔再响亮,作品价格再高,总要通过他的一双手画出来,根本上决定了产量是有限的。
谈到陶瓷,谈到粉彩工艺,谈到手工技艺,父亲的眼里满是忧虑。他说现在景德镇学习陶瓷的年轻人多半都是为了生存,加之很多学徒的文化水平相对不高,迫于生活的压力,他们缺乏探索钻研精神,对陶瓷技艺的学习不过是跟着师父依葫芦画瓢,很少有人想到去改进去创新,所以往往就只能习得师父技能之七八分,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实在寥寥无几。
父亲有很多学生,画得好得也不在少数,但能超越他的目前尚无一人。父亲说到他自己的绘画创作总是很兴奋,眼里闪着光。他对我讲述着他是如何吸收珠山八友精髓将国画风格融入陶瓷绘画的,又是如何摆脱他师父的影响对鸟类羽毛绘画进行突破性改进的,如何能够打破前人的桎梏进行超大尺寸陶瓷作品创作的…… 而一说到技艺的传承父亲却很是落寞,虽然他总是念叨要收一个关门弟子,他寄希望于这最后一个弟子能将他所有的技艺传承下去,然而却迟迟未能找到这个人。如果说父亲考虑的只是他个人技艺无法流传后市,那未免局限。他对景德镇陶瓷粉彩工艺也表现出了担忧,从他的理解来看最能代表景德镇陶瓷的就是粉彩工艺,而现今的景德镇不仅仅是很难找到一个有着好技艺的画师,更难找的是好的填色艺人,加之很多陶瓷矿物颜料其矿藏越来越稀少,日后甚至可能开发殆尽,如果没有替代品的话陶瓷粉彩工艺就将难以维系。
作为景德镇粉彩花鸟绘画的先锋带头人物,父亲靠的是作品说话,凭借的是真才实干,没有浮夸和炒作,也并非完全的商人气质一味向钱看。我眼中的父亲有着艺术家情怀,有着对中国陶瓷艺术文化传承发展的社会使命感,并在陶瓷艺术道路上不断地执着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