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大世界进门右转第一家的位置显然令黄景藏在自报家门时变得异常容易,而店内简约素朴的布置似乎是其不经意间表露出的喜好,这让第一次进其店内的人能感受到的是一种低调的奢华。这种奢华不在于位置,更不在于装潢,而在于作品。个性鲜明的青花、色釉和粉彩这三大板块的人物瓷画,让人感受到黄景藏在艺术追求上的旺盛生命力,其近年来着力于人物题材的突破与创新,已获丰硕成果,犹如针尖刺破白绫,丝丝彩线交织成一片辉煌。
水墨晕章
清代画家张式曾言:“墨法在用水,以墨为形,以水为气,气利,形乃活矣,故水墨并称,实为至理。”水之巧用而使墨之精、气、神具备,于青花中亦然,古人墨法妙用于水,青花之法亦在于水,青花色调丰富变化亦需水调料而成,于是,有了分水技法。
水,也成为黄景藏青花人物画作中的灵魂,而他的作品中独特的艺术魅力也在水的表达中显现。水固然不是其青花人物画作的全部,但水在画面中的妙用显然使水具备了超出其自身属性的强烈艺术感染力,不仅使画作更具形式美感,并具备更深层的情感意义。
黄景藏的青花人物作品显然在用水方面有独到之处,其画作充满了一种妙不可言的水韵,或浓或淡,焦、浓、重、淡、清,犹如水墨画之“墨分五色”。于是,其作品更多地表现出来的是水法,料借水而使笔有影无踪,虚入实出,水借料而恣意飞逸,倏若造化,以料为形,以水为气,而使人物形神毕具。
青花分水,古已有之,自明成化始现浓淡分水,至清康熙时乃集大成,技法之精致,层次之丰富,已入化境。黄景藏虽得家传青花分水绝学,要在如此丰厚之传统土壤中萌发新枝亦绝非易事。民国王步以降,青花分水大多为花鸟,而黄景藏将探索重点落在人物题材之上,并在“水”的运用上进行大胆探索与革新,其作品的分水效果既秉承传统的“五彩青花”之美,更融合现代光影透视之法,呈现出别开生面的水流肌理,产生独具一格的审美感受。
显然,黄景藏在青花人物画作中很擅长用水来表达心迹,似乎也很自然地融情于水。他钟情于将流动的心绪,通过水在坯上自由渗化,淋漓地宣泄,酣畅地挥洒,于是每一条看似普通的水痕,都产生一种动人的自然美感。
黄景藏青花人物画的分水之法或可谓之以“融染法”。以饱含水分的笔,依据人物之形廓,在素坯上晕染成一片浓淡相宜的青色,大片的料色在伸展,淡淡的水痕在流淌,仿佛划过了悠悠时空,凝聚成苍茫的心绪。于是,我们读懂了作品,也读懂了黄景藏,透明而纯净,直如画中古代高士之隐逸境界。基于黄景藏在青花人物分水画领域的突破与创新,若言康熙青花独步清朝,那么言黄景藏青花分水人物画独步当代,实不为过。
华彩乐章
如果说青花分水人物画是黄景藏人物瓷画艺术的第一乐章,那么窑变色釉则演奏出他的第二华章。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窑变色釉人物画构成了黄景藏艺术人生中突破性的变革,也使其由人们心目中的传统派名家而成为打破门户界限的包容诸家的真正艺术大家。
这是一种很客观的说法,窑变色釉人物画是黄景藏人物画艺术创作自我创新的大举动,不但开辟了其新的艺术境界,也为其在景德镇人物瓷画界奠定了更加扎实的地位。
黄景藏显然是一个地道的具有深厚传统文化修养和扎实传统功底的本土艺术家,但他绝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曾经多年的游历漂泊生涯使归来的他在立足传统的基础上,始终在立异与求变。窑变色釉之应用于彩绘,并非由某种悠久的传统直接转变而来,而是在现代抽象表现主义的诱发下形成的,因其明显的创新潜力而成为黄景藏艺术新篇的首选。
当我们津津乐道于黄景藏以窑变色釉成功演绎人物画的新形式时,复观其窑变色釉人物画,却发现它们仍是极具民族精神的艺术形式,是其分水青花人物意味的自然延伸,深层次闪耀的依然是中国古典美学精神的光芒,是新鲜的形式表征与民族文化内核的完美结合。
之所以说黄景藏窑变色釉人物画不失民族文化之韵,在于其体现的依然是水与墨的精神,如果透过色釉窑变而形成的瑰丽斑斓之表,我们看到窑变色釉的流淌分明如水墨恣肆,只是更换了不同媒介罢了。
窑变色釉并非不可控,黄景藏在熟练掌握其工艺特性之后,将各种釉料在水中调和,然后挥洒于坯面,控制其流向与造型,尔后经高温烧成,使色釉相互熔融,并幻化成各种肌理效果。这一创作过程,一半人定,一半天成,作品是窑变色釉运动的产物,是凝结的运动过程,而作品中人物的气韵与风骨就在这一“动化”过程之后充分显现。
黄景藏以窑变色釉勾勒渲染人物,成就了一种几于半抽象效果的形态,勾皴的笔痕常被色釉的自由行走而打破,既把握住了形象总体的可辨识性,又在亦真亦幻间给人以想象的空间,颇具古典美学所倡导的意象之美。
粉黛韵章
唐代孙过庭在论书法时谈到了三重境界,即由“平正”到“险绝”,再由“险绝”复归“平正”,而这先后提升的三个过程用来概括黄景藏人物瓷画的发展历程亦是颇为适合的。青花分水人物画可称“平正”,窑变色釉人物画可谓“险绝”,而在我们以为黄景藏或就此罢手沉淀之时,他却又有了新的超越,这一次,他选择了粉彩,可以说是“平正”的一种复归。
笔者有幸目睹黄景藏第一批粉彩人物画芳颜。数件粉彩人物瓷瓶,风格在写实与写意之间,简淡而虚灵,在品格境界上别有一番滋味。显然,黄景藏的粉彩人物瓷瓶有着与青花、色釉一以贯之的黄家风范,并且还留有继续探索的空间。
观黄景藏的粉彩人物画作,可谓寥寥数笔而形神俱生,他似乎在有意拉开与工细华丽的传统粉彩人物画的距离,求简、求变,于工笔间追求写意效果。人物形象在写实的基础上夸张变形,线条极简练而颇老到,大面积的留白构成简明的环境,突出刻画人物形体和精神意态,在随“意”赋彩间凸显出古典艺术精神的单纯与静穆。简洁生拙的风格、个性鲜明的形貌,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象。
历经数百年历史的粉彩人物画已经焠练出独有的特质与内涵,就粉彩人物画的传统而言,因其致力于工笔技法而一度置于“写意”的对立面。但材料本身并不能必然地决定风格,黄景藏在坚守传统粉彩特质的基础之上,再次将水墨精神移入到粉彩人物当中,不可不谓是又一次创新之举,他将粉彩人物的偏于技巧性而转化为偏于笔墨性,使作品成为心性的流露。
观黄景藏人物瓷画发展的三部曲,我们得到一种启迪,即传统陶瓷绘画艺术应怎样去发展。在多元文化格局的今天,显然某些人在变革的道路上走得比黄景藏更远,远到失却了传统根基而面临文化定位的尴尬。怎样使景德镇陶瓷艺术与时俱进而又能彰显传统文化精神,黄景藏的艺术发展轨迹给了我们所需要的具体借鉴与反思,即以一种开放的心态,在坚守民族文化内核的基础上进行循序渐进的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