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写道人生有三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陶瓷仕女画是中国传统仕女画的一个分支,隶属于中国文人画的审美系统。笔者认为,这三重境界同样可以在陶瓷仕女画的创作过程中得到印证。
一、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陶瓷仕女画的美学范畴是工艺美术。作为一种工艺作品,讲究精益求精,一丝不苟。体现在画作上,则人情事物纤毫毕现,情节背景巨细无遗。
初学仕女画,一勾一划不离所本,一曲一折皆有师承。手不释卷,临摹古人终日不倦。师法自然.采风写生穷尽足迹。可谓胸罗万物,思接千古。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狮虎之志,睥睨天下。
这时的创作,感情特别充沛,心思特别专注。人物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恼,眉目顾盼、举手投足都刻画得非常生动。落笔自信,胸有成竹。
这种境界犹如参禅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阶段。体现在画作上,则是一片澄明,干净纯洁,生机勃勃。
著名学者王国维从晏殊《鹊踏枝》:“槛菊愁姻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水长阔知何处。”中摘出“昨夜两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三句来表达这种境界,便是特重词中“望尽”二字体现的专注之情。
简而言之.这种境界可以叫作‘专注”的境界。
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所谓书画同源,指的是,中国画和汉字一样,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优良传统,就是线的艺术。陶瓷仕女画的审美特征正是线描。自原始陶器纹饰、青铜礼器和金文(大篆)小篆以来,线始终是中国造型艺术的主要审美因素。在人物画中有所谓“铁线描”、“莼莱描”、“曹衣出水”、“吴带当风”……都是说的线条的美。中国独有的书法艺术,也便是这种高度抽象了的线条美。它表现了种净化了的审美趣味和美的理想。线条自身的流动转折,它们所传达出来的情感、力量、气势,构成了重要的美的境界。它是自然界所不具有,只是经由人们长期的艺术实践,抽象、创造出来的美。
从最初专注于描绘世间万象,到抽身反观,跳脱出单纯的制作,实在是一件既幸运又痛苦的事情。幸运的是,通过这样的反身观照,创作者的心境才第一次融入作品之中,而不再是单纯的描绘身外之物,只有经过这样一个不断提高自身修养,并渗透到作品之中,才真正达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痛苦的是.这个过程相当漫长,似乎有种魔力反复争夺,曲曲折折,折磨人的神经。假如没有一个坚强的神经和不断提高自身修为的努力,很可能熬不到那种苦尽甘来的境界。许多人一生都停留在第种境界,甚至不进反退,沦落到不入流的画匠的地步,就是这个缘故吧。
这时候,仕女画中的人物不再是一个个单独的审美对象,背景也不单单是风景和场合的描绘,而是通过对线条的抽象,灌注作者的思想感情,情境完全融合,人物不断符号化。以至于人不像人,景不成景,人既是景,景亦渐趋人格化。中国仕女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符号化、抽象化的历史。仕女画从写实的角度看,早已失去了描摹事物的功能,反而经久不衰,甚至历久弥新,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这一符号化的过程早已成为了一种崭新的审美经验。
比如参禅时那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仕女画的创作到了这一阶段,似乎完全是对第一种境界的否定,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模样。殊不知,正是这种否定,才能打通人与物的隔阂,打通作者与作品的隔阂。
王国维引用柳永《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形容这第二种境界。显然,词中强乐而无味的心境,正是对自我否定的一种写照。而词中虽处艰难困苦,仍无怨无悔、无所畏惧、不改初衷之意,更是这第二种境界的精髓所在。
要而言之,这第二种境界可以称作“无味”而“无畏”的境界。
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意境植根干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对中国传统美术影响最大的主要是儒家、道家和禅宗的美学旨趣。三者殊途同归,又相辅相成,最终构成了“天人合一”的美学最高境界。
陶瓷仕女画作为一种从中国传统陶瓷工艺美术脱胎而出的艺术形式,它所追求的美学境界,必然基于中华民旗的文化心理和审美基因。
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心。是仕女画一切意象的精神旨归。而老子哲学中的两个基本思想对我们现在的陶瓷仕女画同样意义重大:第一,“道”是宇宙万物的本体和生命,对于一切具体事物的观照到最后都应该进入到对“道”的观照上来:第二,“道”是有和无、虚和实的统一。这种虚实观照而以道贯之的宇宙观正是仕女画抽象化、符号化的哲学基础。而禅宗“见性成佛”的“佛性”,即心即佛,则完全融儒家和道家于一炉,达到天人合一之境界。
天人合一的观念使中国古代艺术家把自我和自然景物融为一体。一方面把自我投入自然的怀抱,另一方面又把自然吐纳于自我的心中。在陶瓷仕女画中,特别表现出非法的超越回归状态。
这时的创作,无论备色研料,提笔收毫,还是皴擦扑染,勾心斗角无不充满着快乐.处处得心应手。好像回归到天真浪漫的童真时代,信笔涂抹,笔笔得意。又像回归到天地原始、任你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朗月的状态。
禅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时候,创作者回归到自然的状态.才看清了一切世上芜杂之事大可不必计较,功名利禄更是不在话下,所谓“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表现在作品中,则无不体现作者因心造境,因情拟物的创作理念和审美情操。画面上,人物依然是人物,情景依然是情景,人物依然嬉笑怒骂,草木依然摇曳含情。只是人物与情景无不贯通于作者的精神,置于作者精神之光芒的观照之下,而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
王国维拈出辛弃疾《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干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最后煞拍三句来描摹这第三种回归的境界,高明至极。
词意中元夕灯市盛况,于视听错杂,时空交叉,动静之旧,构成一幅令人眼花缭乱的情景:此时,一位笑语盈盈的女子,带着笑声来,携着暗香去,须臾之间,引起了一位男子的情感撞击。但等到男子从情感中回过神来,女子已杏无踪迹了。接下来的寻觅、等待,回归和相遇,则完全是冥冥中的天意和两心相悦者的默契。
总而言之,这一首词不但表达了陶瓷仕女画创作中“天人合一”的第三种境界,甚至完整表达了这三种境界的递进过程。